Sharp Tech 深度解析:索尼賣掉《K-Pop:惡魔獵人》是世紀大錯,還是地緣政治下的高招?
在最新一集的 Sharp Tech Podcast中,一個看似無傷大雅的聽眾抱怨,意外地點燃了一場關於現代娛樂產業核心變革的精彩辯論。聽眾 Ed 來信半開玩笑地說,他需要節目為《K-Pop:惡魔獵人》這部 Netflix 大熱電影加上「觸發警告」,因為他家孩子們的無限循環播放,讓電影的洗腦神曲已經在他腦中「紮營不走」。
這個幽默的開場白,恰好是主持人 Ben Thompson 和 Andrew Sharp 所需的完美引子,用來剖析這部電影的病毒式成功,以及其背後索尼(Sony)與 Netflix 的一筆交易,如何揭示了好萊塢權力平衡的巨大轉移。
索尼的抉擇:聰明的軍火商,還是錯失帝國的短視者?
討論的核心,無疑是那筆改變了《K-Pop:惡魔獵人》命運的交易。面對疫情帶來的不確定性,索尼影業將這部電影的全球發行權賣給了 Netflix。交易的條件極其誘人:Netflix 全額承擔 1 億美元的製作成本,並向索尼支付一筆費用,保證其獲得 25% 的利潤率(或 2000 萬美元,以較高者為準)。 從財務角度看,這是一筆無懈可擊的交易。索尼在零風險的情況下鎖定了穩健的利潤,確保了現金流,甚至在整個行業面臨停擺時避免了大規模裁員。然而,當《K-Pop:惡魔獵人》上線後,迅速席捲全球,以驚人的 2.36 億觀看次數登頂 Netflix 歷史排行榜時,質疑聲四起:索尼是否為了眼前的安穩,親手放棄了一個價值數十億美元、潛力堪比漫威的超級 IP?如果他們選擇自行院線發行,不僅能獨吞票房,更能牢牢掌握續集、周邊商品、主題樂園等後續所有金雞母。
對此,Ben Thompson 提出了更深層次的戰略解讀。他認為,將索尼的決定視為「失誤」是完全誤判了其公司在全球媒體版圖中的定位。
「這不是一個錯誤,這是一種策略選擇,」Thompson 解釋道,「索尼看著迪士尼和 Netflix 投入數百億美元,承受巨額虧損來建立全球串流平台,他們決定不參與這場戰爭。索尼的定位是『軍火商』,他們製造最精良的武器(內容),然後賣給出價最高的帝國。」
這個「軍火商」策略的本質,是一種深思熟慮的權衡:主動限制了上行潛力,以徹底消除下行風險。索尼確保自己不會在串流戰爭中燒錢燒到破產,但代價就是,當他們製造出的「核彈級」武器引爆時,大部分的榮光與戰利品都將歸屬於買家。
電影的兩種模式:從「預設娛樂」到「目的地體驗」
為了讓聽眾理解索尼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,Thompson 引用了華倫·巴菲特分析報業的經典框架,並將其巧妙地應用於電影產業的變遷。
- 舊模式:「特許經營」(The Franchise)在 90 年代,娛樂選項相對匱乏,去電影院是週五晚上的「預設選項」。觀眾的行為模式是:「我們去看電影吧」,然後再決定看哪一部。在這種環境下,一部電影成功的關鍵在於「被製作出來」。只要你的劇本能說服好萊塢那幾個手握資源的「守門人」,獲得資金和發行渠道,就等於擁有了基本的觀眾盤。這也解釋了為何那個時代能誕生諸多風格獨特、充滿創意的中等預算電影。
- 新模式:「商業」(The Business)如今,觀眾的時間被 YouTube、TikTok、遊戲和無數串流平台無限瓜分。去電影院不再是預設選項,而是一種需要精心策劃、成本高昂的「目的地體驗」。電影公司面臨的最大挑戰,從「製作」轉變為了「獲取客戶」。Thompson 指出,現在一部電影的行銷預算往往與製作成本相當,甚至更高。為了降低這筆巨大的行銷風險,片商自然會越來越依賴那些擁有現成粉絲群的 IP,比如續集、重啟、超級英雄電影,甚至是 2024 年版的《威龍殺陣》(Road House)。這就是為何我們感覺好萊塢變得如此「缺乏原創性」的根本原因。
Netflix 的秘密武器:成為新 IP 的終極孵化器
正是在好萊塢巨頭們為了追趕 Netflix 而變得日益保守的背景下,Netflix 的平台模式反而展現出了其孵化全新 IP 的獨特優勢。《K-Pop:惡魔獵人》的成功,幾乎是為 Netflix 模式量身打造的範例。
- 零邊際觀看成本: 對於已經付費的訂閱戶來說,點開一部新電影的邊際成本幾乎為零——僅僅是時間。這與去電影院需要付出的金錢、時間和精力成本形成了鮮明對比,極大地降低了觀眾嘗試未知新事物的門檻。
- 口碑驅動的線性增長: 與傳統大片上映首週末票房爆發、隨後迅速下滑的典型曲線不同,《K-Pop:惡魔獵人》的觀看數據呈現出一條穩定、持續的線性增長曲線。這有力地證明了它的成功並非依賴於上映前的「地毯式」行銷轟炸,而是純粹的「口碑傳播」。電影像滾雪球一樣,從一小撮核心觀眾開始,透過社群媒體和朋友推薦,逐漸擴散到全球。
- 為「怪點子」提供土壤: Thompson 強調,像「一個頂尖的 K-Pop 女團,祕密身份是惡魔獵人」這樣新穎甚至有些古怪的設定,在傳統的好萊塢提案體系中,幾乎不可能獲得 1 億美元的 A 級大片預算。它太新、太難以歸類,行銷團隊會感到無從下手。
在節目中,Andrew Sharp 還貢獻了一個有趣的插曲,他坦承自己最初用來描述電影的「一個失意的 K-Pop 女團」(a fallen K-pop group)的簡介,其實是來自 ChatGPT 的錯誤資訊。Ben Thompson 立刻笑著糾正他:「不,她們在電影裡是業界的巔峰!」這個小小的互動,恰恰凸顯了這部原創作品的新穎性——連 AI 都會根據既有模式做出錯誤的預判。
這最終導向了一個巨大的諷刺:傳統電影公司為了打造自己的串流服務來對抗 Netflix,變得越來越依賴舊 IP,創作上越來越保守。與此同時,Netflix 憑藉其「廣撒網」的內容策略和無摩擦的全球發行網絡,反而成為了當今最有可能誕生全新、原創、並能引領全球「共同文化體驗」(monoculture)的超級 IP 的平台。
結論不言而喻。《K-Pop:惡魔獵人》的巨大成功,並非偶然,它與 Netflix 的平台特性密不可分。這部電影的崛起雄辯地證明了,在當今的媒體環境中,最稀缺、最强大的資源,或許已經不再是內容本身,而是那個能夠將內容無縫、低成本地推送到全球數億觀眾眼前的發行網絡。索尼的決定,正是對這一新現實的清醒認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