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瘋狂燒錢的獨角獸,到如今穩定獲利的科技巨頭,Uber 的轉身令人矚目。但這家公司的野心顯然不止於此。在執行長 Dara Khosrowshahi 的一場深度對談中,他為我們描繪了一幅遠超「叫車服務」的未來移動藍圖——這是一個結合自駕車、空中計程車、人行道機器人,並試圖重塑城市運作模式的宏大構想。

不造車的自駕霸主?Uber 的平台聯盟策略

面對自駕車這場世紀豪賭,Uber 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。Dara Khosrowshahi 明確表示,Uber 不會效仿特斯拉或通用汽車那樣投入數十億美元自己造車,而是要成為自駕車時代的「軍火商」與「作業系統」。

「我們要做的是建立一個開放的平台,」Dara 解釋道,「我們的核心價值在於掌握數億用戶的需求網絡。」Uber 的策略是將自己定位為全球最大的自駕車隊需求方,並廣邀各路好手加入這個「大聯盟」。

這個聯盟的成員陣容堪稱豪華:

  • 美國巨頭 Waymo:作為 Google 旗下的自駕先驅,Waymo 已與 Uber 深度整合。在鳳凰城、舊金山等城市,用戶已經可以透過 Uber App 叫到一輛完全沒有人類司機的 Waymo 無人車。Dara 提到,這種合作讓 Waymo 的車隊能立即接觸到 Uber 龐大的用戶群,大幅提升車輛利用率,解決了自駕車隊最頭痛的「空駛」問題。
  • 中國新勢力:Dara 特別點名了來自中國的合作夥伴,包括百度(Baidu)、文遠知行(WeRide)和小馬智行(Pony.ai)。他直言,中國的自駕技術正在「迎來大時代」(hitting the big time),這些公司不僅技術領先,更渴望藉由 Uber 的全球網絡,將其服務拓展到海外市場。

對 Uber 而言,這是一場穩賺不賠的生意。無論最終是哪家公司的技術勝出,只要它們需要客源,就需要接入 Uber 的網絡。Uber 牢牢掌握著「流量入口」,讓自己成為這場技術競賽中不可或缺的裁判與平台。

自駕技術的終極對決:Elon Musk 的純視覺 vs. Waymo 的全副武裝

訪談中,Dara 對當前自駕技術的兩大主流路線進行了精闢的分析,這也正是科技圈爭論多年的「聖杯之戰」。

  • Waymo 路線:安全至上的「全副武裝」這條路線是目前大多數自駕公司(包括 Waymo、Cruise 等)的選擇。它們的車輛頂部裝著醒目的光學雷達(LiDAR),並整合了毫米波雷達、多個攝影機,形成一套多感測器融合系統。更關鍵的是,它們高度依賴預先掃描繪製的高精地圖(HD Maps)。Dara 形容這種方法的優點是:「它為系統提供了大量的冗餘數據,確保了極高的安全性。高精地圖就像是給汽車開了『上帝視角』,讓它提前知道紅綠燈、路緣石的位置,大幅降低了即時運算的難度。」
  • 特斯拉路線:顛覆性的「純視覺」Elon Musk 則選擇了一條更激進、也更具爭議的道路。特斯拉的 FSD(Full Self-Driving)系統捨棄了昂貴的 LiDAR 和高精地圖,僅僅依靠攝影機來「看見」世界,再透過強大的 AI 神經網絡來「理解」和決策。Dara 將其總結為「軟體更難,硬體更便宜」(tougher on the software, cheaper for the hardware)。如果這條路能走通,其成本優勢將是毀滅性的,能夠以更快的速度在任何道路上部署,而不受高精地圖覆蓋範圍的限制。

有趣的是,Dara 在訪談中巧妙地向 Elon Musk 遞出了橄欖枝。他表示,即使特斯拉未來要建立自己的 Robotaxi 車隊,但若想最大化每一輛車的營收,接入 Uber 的需求網絡依然是明智之舉。「這就像一家頂級餐廳,」Dara 比喻道,「他們會有自己的外送團隊,但同時也會上架到 Uber Eats 和 DoorDash,因為那裡有源源不絕的客人。」這番話既是對特斯拉技術的尊重,也展現了 Uber 作為平台的自信。

輕資產的終結?Uber 在自駕時代的商業模式豪賭

自駕車的出現,直接挑戰了 Uber 賴以成功的「輕資產」模式。過去,Uber 連接的是司機與乘客;未來,任何一家擁有自駕車隊的公司,都有可能成為 Uber 的直接競爭對手。

Dara 坦承,這是一個巨大的轉變。他提出了兩階段的演進路徑:

  1. 短期:主動承擔資產風險 在自駕商業化的初期,為了向市場證明模式可行、吸引金融機構的投資,Dara 表示 Uber 願意「承擔一定的資產負債表風險」(balance sheet risk)。這意味著 Uber 可能會親自採購或租賃一部分自駕車隊來啟動市場,向華爾街展示這個模式的盈利潛力。
  2. 長期:回歸平台,催生「汽車版 REITs」 然而,Uber 的終極目標並非成為一家重資產的車隊管理公司。Dara 描繪的未來是,當自駕車的營運模式成熟後,這些昂貴的車隊資產將會由專業的金融機構、基礎設施基金或資產管理公司所擁有。他提出了一個絕妙的比喻——「汽車版的不動產投資信託(REITs)」。屆時,投資者可以像投資商辦大樓一樣投資自駕車隊,獲取穩定的租金回報。

而 Uber,將回歸其最擅長的角色:一個輕資產的撮合平台,專注於演算法、需求預測、網絡調度與用戶體驗。就像希爾頓或萬豪酒店集團本身並不擁有絕大多數的飯店物業一樣,未來的 Uber 也無需擁有任何一輛車。

突破平面交通的維度:從空中計程車到人行道機器人

「現代城市的發展已經進入了第三維度(Z 軸),我們在高樓裡生活、辦公,」Dara 指出,「但我們的交通卻依然被困在平面的 XY 軸上,這就是交通擁堵的根源。」

為了解決這個根本矛盾,Uber 的佈局早已超越了地面:

  • 飛向天空:空中計程車(EVTOLs)Uber 投資了電動垂直起降飛行器公司 Joby Aviation,目標是將「空中計程車」服務無縫整合到 Uber App 中。未來,當你從市中心要去機場時,可以選擇搭乘一輛 Uber 前往最近的垂直起降場,再換乘飛行器,只需幾分鐘就能跨越擁堵的市區,抵達目的地。
  • 深入鄰里:人行道機器人與無人機在 Uber Eats 的外送業務上,自動化革命也已悄然展開。Dara 描繪了兩種互補的場景:
    • 人行道機器人(Sidewalk Robots):這些外型可愛、行駛緩慢的機器人,非常適合在高密度的社區內進行短距離(約 1-2 公里)的配送,解決「最後一哩路」的難題。
    • 無人機配送(Drone Delivery):在郊區等更開闊、距離更長的場景,無人機則能發揮其速度優勢。

      Dara 充滿信心地預測,這兩種自動化配送方式的結合,最終將能覆蓋超過 50% 的外送市場需求,大幅降低配送成本。

百萬司機的十字路口:自駕革命下的人性挑戰

這無疑是整場對談中最沉重,也最無法迴避的問題。當自駕車普及,全球數以百萬計的職業司機將何去何從?這不僅是經濟問題,更是嚴峻的社會挑戰。在中國武漢等地,已經出現了司機因網約車市場飽和與自動駕駛的威脅而發起的抗議。

Dara 的回答坦誠而謹慎,同樣分為短期與長期:

  • 短期緩衝(未來 5-7 年):補充而非取代 Dara 認為,短期內,由於 Uber 的平台業務仍在高速增長,對運力的需求極大。自駕車的加入更多是為了「補充」現有的人力缺口,而非直接「取代」。他以奧斯汀為例,在引入 Waymo 服務後,Uber 透過減緩招募新司機的速度,成功地維持了現有人類司機的接單量與收入水平,甚至因為網絡效率的提升而略有增長。Dara 強調:「在可預見的未來,我們需要更多的司機,而不是更少。」
  • 長期挑戰(10-15 年後):沒有標準答案的巨大難題 「長期來看,這是一個巨大的社會問題,我們目前沒有完美的答案。」Dara 坦率地承認。Uber 正在探索的方向是,如何將平台從一個純粹的「交通工作平台」,轉型為一個更廣泛的「工作平台」(platform for work)。這意味著,未來平台可能會為司機提供駕駛以外的賺錢機會,例如:
    • 參與 AI 數據標註,幫助訓練自駕系統。
    • 成為車隊的遠端操作員或維護調度員。
    • 轉型為提供更高附加價值服務的「車內管家」。 然而,這項轉型的規模和難度是空前的。根據布魯金斯學會(Brookings Institution)的研究,僅在美國,就有約 300 萬個工作崗位直接與駕駛相關。自駕技術的成熟必將對這部分勞動力市場造成結構性的衝擊,這需要政府、企業和整個社會共同尋求創新的解決方案,而 Uber 作為這場變革的推動者,責無旁貸。

原始連結:https://sites.libsyn.com/254861/uber-ceo-dara-khosrowshahi-on-self-drivings-future-changing-business-model-job-displacement